箴言

【离达】养狐成患

·深夜发疯想看帝君养大公子,别管我了

·海量私设海量二创海量OOC,是师父帝君✘孽徒达达鸭,和游戏原剧情基本无关

·我流养歪了顺带把自己也带歪了养成系,公子黑切黑,雷者慎入

·🔪✓🍬✓

·1.6w+一发完

·SUMMARY:先生,我不信你没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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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至冬寒风凛冽冰积千年的雪原上,重伤的孤狼在飞奔。沾血的爪蹄掀起雪沫,白皑皑蒙在桦树林间。

  追在那受了伤的狼王身后的,却竟是个手握短刃的小小少年。棕红短发柔软,一双蓝眼明亮如星,白皙的脸颊上,却染着狼王的血。与他明朗稚嫩的外貌极不相称。

  割伤了腿的狼跑不了多远的路,它跌坐在雪上,对缓步逼近的少年哀嚎,似在求饶。

  “对敌人低头,果真不过是个畜生。”阿贾克斯蓝色的双眸如同至冬的雪夜一般冰冷,毫无怜悯同情的迹象。他抬起戴着黑皮手套的左手,把唇角的狼血擦在手背上,扬起一个含着浅浅快意,顽劣到残忍的笑。

  他举起短刃,刺向狼王的脖颈。

  狼王是通灵性的,绝望地合上双眼,却没等来生命的终焉。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不过一缕,却裹挟着阿贾克斯的短刃远远飞开。

  阿贾克斯眼神一凛,自腰间拔出短剑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风来的方向。

  大雪漫天之中,桦树林间隐隐现出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小朋友,你已经赢了它了,就饶它一命怎么样?”那低一些的是个着绿衣,一袭吟游诗人打扮的少年。他把玩着他的短刃,俏皮地对他眨眨眼。

  他看上去比阿贾克斯大不了多少,但机警的少年战士十分确定,这吟游诗人的真实岁数远比看上去要年长得多。

  吟游诗人身旁站着个年轻男人,长发长衣,负手而立。在夹裹碎冰的狂风暴雪之中,他纹丝不动,安若磐石,似感知不到寒冷或疼痛。

  年轻男人生得一双剑眉,丹凤金瞳。轮廓若刀刻,神情却安然平和,温雅持重。

  阿贾克斯顽劣的视线撞入他眼瞳,若游火落岩磐,点不起熊熊烈焰,反削了戾气十成,归入波澜不惊。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男人向前走了几步,端端停在他面前一尺。

  阿贾克斯素来是天地不怕的性子,这混惯了的孩子,在男人的注视下竟发起了怔。他的声音温润低沉,既无威慑之意,也无愠怒责备。不怒不喜,却让至冬的小狐狸即使捏着最擅长的短剑,也生不出半点想隐瞒或忤逆的念头。

  “阿贾克斯。”小狐狸吞咽一下,盯着那双丹凤金瞳如实回答。他把短剑挡在两人之间,似是最后一道可有可无的屏障。

  “很好的名字。”年轻男人点点头,低下身去查看狼王的伤势。

  那吟游诗人也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天冷。

  阿贾克斯下意识去夺自己的短刃,吟游诗人往右一倾身,直接躲了过去。

  “顽皮的孩子没有刀刀玩儿。”他用着哄幼童的口吻逗他,笑得十分得意。

  “别戏弄他了。”年轻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实力相差悬殊的对峙。

  阿贾克斯恨恨地转过头,正看见他将手覆在奄奄一息的狼王额顶。一道金色隐入风雪,片刻之间,狼王身上大大小小淌着血的口子竟尽数愈合。它翻身而起,那双蓝灰色的狼眼望望阿贾克斯,又转向救了它性命的男人。

  狼王屈下膝盖,向男人行了一礼,飞奔而去,顷刻就消失在桦树林间。

  年轻男人依旧负手而立,似有所思。

  “你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它?”小狐狸瞪圆了一双狐狸眼,下一刻眸中又闪过对强者的崇慕和狡黠。

  “哎呀哎呀,毕竟老爷子比你多活了许多年。”吟游诗人弹了下阿贾克斯的额头,闭起右眼笑道。

  “你也一样吧。”小狐狸回敬道,“却还喜欢装嫩。”

  “别有原因,别有原因。”吟游诗人倒也不介意他的冒犯,自顾自笑起来,那笑中却有些回忆的苦涩。

  “我告诉了你们我的名字,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阿贾克斯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男人,边拿袖子抹脸上的血边仰着脸问他,“你叫什么?”

  语气可一点都不客气。

  年轻男人看着他这副装出来的年少老成,微微勾唇,“钟离。”他答。

  他的名字就和他的人一样,阿贾克斯想,温文尔雅,深沉如渊。

  “我叫温迪,是游走七国的吟游诗人哦。小阿贾克斯,至冬实在是太冷了,如果你有请我喝一杯热酒的钱,我就给你唱提瓦特最古老的童谣。”吟游诗人跳到两人中间,歪着脑袋向阿贾克斯推销自己的童谣。他不知何时抱了一把琴,两条蓝色的小辫子跟着风雪飘呀飘。

  可阿贾克斯的眼睛始终没有从钟离身上挪走,天生的狂战士永远会被绝对的力量吸引。而即使他能感觉到这个叫温迪的吟游诗人同样极为强大,却不知为何,他就是偏爱钟离。他毫不怀疑,在钟离温雅持重的外表下,也跳动着一颗属于最强战士的心脏。

  其实,是属于武神的心脏。

  “我早过了听童谣的年纪。”阿贾克斯抹干净脸上沾着的最后一点血,站直了身体,扬起脸,坚定地望向钟离的双眼,“钟离先生,我想跟着你修行。”

  钟离闻言,神色微动。他再一次审视起这小小的少年。

  这孩子的眼神是如此倔强,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他眸中闪烁着追求至强、渴望力量的光,这是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

  钟离看看阿贾克斯握着短剑,冻得发红的手,心念一动,点了点头。

  他试图说服自己只是不想让这天赋异禀,身有傲骨,灵魂坚韧的孩子走上错路,而非不明不白地被那通红的手背打动了淡泊千年的磐岩之心。

  “先生答应我了?”小狐狸眼睛一亮,立刻雀跃起来。

  “你须随我回璃月,先修身养性,再论及武灵之道。这一去,兴许十数年不能久居故里。更要修磨心性,再不可为这顽劣之事。你愿意与否?”钟离温声问他,却别有庄严肃穆,不容有藏之意。

  “愿意!”阿贾克斯想也不想,一口应下,“我愿意拜先生为师,随先生回璃月,跟随先生静心修行,磨炼心性。”小狐狸早已撤去短剑,此时又向前几步。他本只到钟离腰腹,刻意踮了脚尖,却也难以与钟离平视。

  他身上带着至冬苦寒与隐隐血腥,钟离的气息却是沉稳温暖,平和而强大。阿贾克斯不自觉地想靠近他,亲近他。他崇拜强者,更想打败强者。他向往力量,想把力量握于鼓掌。水系神之眼和异禀的天赋只是激发出他更盛的野心,那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斗争与征服。

  即使是这个年纪的小狐狸,身上也隐隐已经有了萦绕不去的杀戮与斗争的血腥气。然而站在钟离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收敛张扬的自我或骄狂的战士热血,成了一只可亲可爱,不过是有些顽劣的小狐狸。

  “啊呀,甚至都不想想的吗?你要离家那么远,一走那么久,不会想家吗?”温迪把玩着没收来的短刃,明知故问。

  “不会,我既然决定了要成为最强的战士,就不会为任何事所牵绊不前。”更何况这一次几乎算是离家出走的行动,也正是因为厌倦了平静的家乡。少年的本性向往着致命的斗争和危险的漩涡,那远不是家乡所能给予他的东西。

  “好。”钟离不再多言,“明日且引我二人见过你父母,辞行后,方可启程回璃月。”

  他说完,犹豫了一瞬,对阿贾克斯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

  小狐狸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做。以战士锤炼自我的他不喜欢像个孩子似的被人牵着走,但鬼使神差的,他把自己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到了钟离戴着黑手套的掌心。

  钟离的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暗银扳指戴在他拇指上。他把阿贾克斯的手握在手心时,那扳指硌着小狐狸的手背,让他躁动的心中没来由地踏实安定。

  那晚入夜,阿贾克斯躺在钟离膝上,盖着他的外裳沉沉入眠,睡得不像个小战士,仿佛只是平常的孩子。

  “你真要带他回璃月?”做完了头一个梦,午夜梦回在半梦半醒之间,小狐狸听见了温迪的声音。

  吟游诗人坐在噼啪作响的篝火边,比起白天时调笑的模样严肃得多。

  “他天赋极高,若是误入歧途,实在可惜。”这是钟离的声音,说话间,还将他的后背抚了几抚。扳指硌在背上,分明隔着衣服,阿贾克斯却莫名觉得一阵酥麻。

  “磐岩的秩序,并非能适用于每一个人。”温迪似在轻轻叹息,“你改变不了狼的天性。”

  为老不尊的坏诗人!小狐狸咬牙切齿。

  “狼亦分善恶,我非想磨去他战士之血,不过是引他走正路罢了。”

  “吾之老友,尔何时有此等雅兴?”温迪的声音和说话的方式都变化了许多,阿贾克斯猜这才符合那吟游诗人的真实岁数。

  “自尔周游七国,饮酒吟诗为乐,吾也生出几分闲暇凡心。若非如此,也遇不着这好斗小儿。”钟离言至最后,竟轻笑了一声。

  他以指背抚抚阿贾克斯稚嫩脸颊,行动间颇有他自己都未曾意识的爱怜之情。

  好斗小儿?阿贾克斯耸耸鼻子,闭着眼在心里把这称呼气了八九遭。

  父亲说,小孩子长得最快。须臾之间,我就让你再不说我是小儿。

  小狐狸暗下决心,明日早起,要再多练一刻的长剑。


·01

  煮一壶清茶,饮罢,便是时候提着最贵的画眉,去赏一出云先生的戏。

  只不过耳边少了个围着他喊先生的声音,就连此番雅事,也提不起钟离几分兴致。

  每年这个时节,阿贾克斯都会回至冬故里小住一月。当年他与温迪把人带走时,阿贾克斯的家人答应得极是爽快。只是他妹妹冬妮娅和两个弟弟有几分依依不舍,却也很快放开了抱着哥哥的手臂,让兄长远去他乡,自己珍重。

  至冬人,生来是豪气千钧的战士。在极寒的天地之中,又望着至美的景,于是纠缠出一种坚耐好斗又广思深邃的奇特性情。离别至亲,在他们而言并非值得痛哭一番之事。

  年少的阿贾克斯在被钟离牵着手带到璃月时,就曾对他信誓旦旦地夸口,说你今日虽称我是小儿,但不过几年,就会把我当做大人,平等看我了。

  他彼时只笑不语,向前来迎接的胡堂主等人一一打过招呼,又摸摸胡堂主小女儿的发顶,心里却在想着阿贾克斯何时会忍不了比他家乡还更平静的日子,出了璃月再不回头。他并未寄希望于这天生是战士的少年能久居于此,只望能在少年离开之前引之入正道,而非被邪魔所乘,踏上不归之路。

  而若是自己当真管教不了他的心性,更当早早把人送出璃月,免去后患。

  但纵是岩王帝君,亦不能将人心和己心算得十成十。在阿贾克斯这里他就失了算,因着这孩子真真切切,在他身边待到了现在。

  整整十年。

  阿贾克斯十六岁时,蒙德西风骑士团来到璃月。他提着长剑上前,逼着那位温和谨慎的代理团长与他一决高低。代理团长答应下来,说点到为止。打到最后他却杀红了眼,剑尖直指代理团长脖颈。若非钟离及时赶到拦下了他,璃月蒙德邦交不知要如何受挫。

  那天璃月大雨滂沱,钟离狠了心,不给他疗伤,罚他跪在院中整整两个时辰。已经出落成风姿俊逸少年郎的阿贾克斯就那么乖乖地,端端正正地跪着,一句话不辩解。雨水沙着他身上的伤口,他咬白下唇一言不发。

  那天钟离以为,他是要走了。 

  也该走了。契约之神并不羞于承认自己也会有落败之时。

  可他出了屋子,也不撑伞站在他面前时,阿贾克斯却扬起脸,对他笑了一下。

  “先生快回去。先生又比不得我年轻,万一淋雨病了,还得我侍奉。”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眼中竟对他没有半分怨恨,惟余纯粹的喜爱与依赖,纯粹得一如对力量与战斗的渴望。

  钟离俯下身,把手掌虚虚地盖在他肩上伤口上方的虚空。阿贾克斯愣了一下,转瞬对他明朗地笑起来。

  像极了几年前那只被钟离在雪原上抓了个正着的咬狼小狐狸。

  岩神下意思地揉揉他软软的棕红发,那双丹凤金瞳掠过几分动容,几分不忍,几分爱怜珍惜。

  这是那颗磐岩之心逾越千年未有的情绪。

  他终究是动了情,终究是不忍心。


  是夜暗金环绕,钟离将外敷的草药细细覆在懒散趴着的徒儿伤口上。少年已经抽条的身段纤长,宽肩蜂腰,灵活有力。天生偏白的皮肤上疤痕道道,在少年看来这是战士的功勋章。

  窗外细雨淅沥,小狐狸揉揉全身上下惟一柔软的棕红短发,翻过身来望着钟离。

  那双蓝色的狐狸眼,有着随年纪增长愈发浓烈的对力量和战争的渴望。却还燃烧着一种从前未有的情愫。

  钟离是活过数千年的人,阿贾克斯那几分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然岩王帝君一心想顾左右而言他时,小狐狸也毫无办法。

  “你的箭术总也没有长进。”钟离扶住他的肩,把人按回软榻,“趴好。”

  “噢。”小狐狸原先心跳怦怦准备的一肚子话,却让这一句给噎了回去。他有些委屈地揪着软垫上的流苏,蓝眼中的明亮都黯去了几分。

  “却还想着四处作乱。”钟离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阿贾克斯的后脑,“再有下次,我只将你送去温迪那里,你就跟着他四处卖唱讨酒去罢。正巧你的箭术是他亲授,那酒鬼诗人也该负责到底。”

  “哼。”小狐狸磨着牙轻哼了一声,怎么想都是因为他还记恨着温迪在雪夜桦树林里劝钟离莫收他为徒,才连带着也不喜用弓箭。不过战士合不该有弱点,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阿贾克斯。”那时钟离处理完他的伤,望着烛火下惬意趴着,轻轻翘着腿摇晃的小狐狸,将右手搭在了他肩上,“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

  或许照着你现在仍分毫未真正改变的心性,你是时候该离开了。

  小狐狸自然懂得先生的言下之意,他翻身而起,一下攥住钟离搭在他肩上的手,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蓝眼睛盯着他,像个被大人宣告抛弃的孩子,“先生要赶我走了吗?”

  狐狸终究是狐狸,这一出戏演得称不上如何精湛,却足够让动了不该动心思的先生心软。更何况,钟离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实在舍不下这孩子。

  “你若愿留下,我自不会赶你。”少年战士的手上有茧子和伤疤,却也是温暖的,红活的,不同于千年冰冷的磐岩。

  钟离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把他的手握入掌心。像当初领他离开狂风暴雪之中的桦树林时一般。

  即使他本该不容分说,让他离开。

  “谢谢先生!”阿贾克斯计谋得逞,立刻笑得狡黠活泼。小狐狸扑进先生的怀抱,蹭得年长者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帝君也有不敢承认的事吗?

  或许,是那颗因被他的发梢挠过下颌而骤然乱跳的心。

  最终,他在烛火下虚虚环住小狐狸赤裸的双肩,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

  哄孩子?阿贾克斯早过了要被哄的年纪。

  怀中的少年扬起脸,笑得眉眼弯弯。那双蓝眸当真璀璨,让钟离想起流光漫天。

  神不可动凡心,藏私情。对于契约之神而言,有了凡念,就再不能绝对的公平公正。

  可他还是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对中,破了大戒。

  他不是不知须臾数年他分毫没能改变小狐狸骨血中的残忍嗜杀,对争斗与力量的渴望只会随着阿贾克斯逐渐长大愈发强烈。若是钟离还能秉持公心,摒除私情,他就会承认终有一日阿贾克斯仍将走上歧途,为魔所噬。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废去他跟着自己学来的满身武艺,夺去他神之眼,逐他出璃月回至冬,永绝后患。

  或许岩王帝君能够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地做到以上全部,但作为钟离,他却实在连动手的念头都生不出。

  这是他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倾注他全部心血与大半时间。这是他惟独的凡心与私情,这短短数年之于岩神的生命本该轻如鸿毛,可那只小狐狸却已化成了磐岩之心的一部分。纵是神明,要亲手挖去自己心脏最中央的那一块,也实在痛苦至极。

  狐狸,确是能蛊惑人心。就连神明亦不能免俗。

  于是阿贾克斯如愿得偿,就在他身畔留到了现在。少年长成了青年,英朗俊秀,身姿挺拔。一双狐狸眼含笑带诮,说起话清脆活泼妙语连珠,哪怕是讥诮,也说得人半分生不起气来。年轻的狐狸时常爱跑到璃月港口,坐在高高的柱子上逗弄来往经商的年轻男女。总把小伙子们说得面红耳赤,小姑娘们笑得含喜含嗔。

  当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随着年纪增长,力量强大,阿贾克斯早就不再满足于璃月近郊的丘丘人和深渊教团。他成年之后,钟离对他的看管就松了许多,这狐狸嗜战残虐的本性也就在这松宽之中,愈发彰卓。阿贾克斯从不欺凌弱小,更多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或是不过将之作为戏耍取乐的玩意儿。

  他只爱挑战强者,不打到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绝不收手。

  他犯下的杀戮一桩接着一桩,一件重过一件。他最喜欢看不可一世的巨鱼在血海中痛苦的挣扎,更会因挑开强大深渊法师的脖颈,让鲜血迸溅而兴奋不已。

  他怕钟离发怒,所以从不带着一身血,拎着敌人的头回家。即使他想那么做很久了。

  他自以为瞒得很好,其实这些年他杀过多少人,取过多少命,钟离心知肚明。

  温迪告诫过他,再放任自流,迟早酿成大祸。那酒鬼诗人难得如此严肃,他却只是搪塞过去。他袒护自己的小狐狸,已经偏心到让人不能相信他是数千年公平公正不动私念的契约之神,信仰秩序的岩王帝君。

  不过是小孩子顽劣罢了,我会好生管教。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老友辩解,说得温迪都忍不住皱眉摇头。

  可他狠不下心,看着小狐狸明朗活泼的笑,璀璨明亮的眼,他再多的规矩、秩序,都不过刹那消散如烟。

  他终究无法审判自己心脏的一半。

  直到再不能逃避的那一天。


  钟离饮了一口清茶,指尖轻叩石桌。

  此时离小狐狸二十四岁生辰只余一月,就在钟离思忱着今年该准备怎样的生辰宴时,本该几天后才启程返回璃月的小狐狸,竟被一阵风拎着直接扔进了钟离的柴院。

  钟离放下杯盏,看着面前盘腿坐在地上,满身满脸是血,垂着头不看他的青年,长长地叹息。

  “又干了什么好事?”他站起身,伸手去扶他,第一反应却是检查他身上的伤要不要紧。钟离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一惊,阿贾克斯却因着他的偏爱霎时从隐隐担忧转为喜笑颜开,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甩甩狐狸脑袋,淋出一片血点子。

  “不是我的血。”年轻的狐狸笑得骄傲如斯,他从自己怀中抓住一个温热、汩血,发着幽幽明光的宝蓝物什,满怀期待地看着钟离,似在等候他的称赞。

  他的手臂和衣服都浸透了鲜血,血腥气远远就能闻得清晰。

  钟离微微皱眉,不用再离近看,他也知道了阿贾克斯手中抓着的,那还在跳动的美丽至极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隐居于至冬雪原至深至寒之冰渊中的上古神兽,碎雪之主的心。

  钟离与碎雪之主算得上有几分交情。碎雪之主镇守至冬的年岁连他自己都已算不清,是个虽十分强大却敦厚心暖的善神。从不行不义之事,更救过千万迷途旅者性命。曾自天灾之下,几番救至冬于水火之间。

  殷红的血从蓝色的心上汩汩淌下,碎雪之主的血是凉的,钟离觉得一阵寒冷。

  “是温迪抓你回来的?”毕竟惟风无处不在。

  “他好凶啊,先生。”阿贾克斯不满地扁嘴,“不过我还是把那碎雪之主的心带回来给先生了。就当做是礼物吧,怎么样?每次我从至冬回来都会给先生带礼物,这一次日程太赶,都没来得及挑选。”小狐狸狡黠俏皮地眨眨眼,等着钟离的夸奖。

  如果他没有满身满脸的血,手中抓着颗心脏,兴许会更有说服力几分。

  “碎雪之主是至冬神兽,你不会不知。”钟离捏着自己的手腕,极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感情,“他而今年迈,神力衰弱,却不是你取他性命,夺他心脏的理由。”

  “我原本没有杀他的意思,可谁让女皇她老人家不信我能杀了碎雪之主?我就跟她立下契约,要取回那心脏给先生。先生不是向来教导我,言出必行,契约必守吗?”阿贾克斯对钟离的反应有些失望,顶嘴时却半点没有畏惧之意。他早让钟离纵容宠溺得再没有初见时的怯生生,只不过是年轻人面对年长的心上人几分难免的羞赧罢了。

  钟离并不意外阿贾克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今,他却是再也找不出为他辩护的理由了。阿贾克斯早不再是孩子,他今日所作所为,也绝非一句小小的顽劣所能包涵。

  他后退一步,丹凤金瞳中,分明写着不忍与无奈。

  “先生?”原本因战斗而热血沸腾,因得胜且能将战利品送给先生而雀跃的小狐狸觉出了氛围的不对,他缓缓垂下抓着心脏的手,霎时一地鲜血淋漓。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离,知道怕是大事不妙。

  但他以为,不过是挨一顿训斥,跪几个时辰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到了最后,钟离还会像从前一般走入静谧夜色下安逸的小院儿,让他进屋来吃晚膳。他再缠一缠先生,这事就算翻篇了。至于温迪怎么愤怒,他才不在乎。

  可是即使做这样想法,小狐狸的心脏还是不正常地剧烈跳动着。战士的潜意识总是十分灵敏,他能察觉出,这一次他可能的确酿成大祸,不会如此简单了。

  就在他惴惴不安地思索万全对策之时,钟离轻如叹息的一句话,顷刻间击碎了他凝聚起的全部想法。

  “你去罢。”

  小狐狸难以置信地瞪圆了一双蓝眼,惊慌失措地望向他的先生。

  “我再留不得你了。”

  “先生……”小狐狸下意识想要上前,钟离负手而去,屋门霎时紧闭,岩之结界安如磐石,将阿贾克斯彻底挡在门外。

  他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

  “先生!!”小狐狸以为自己早就练成一颗战士之心,坚硬冷漠,只为挑战和决斗沸腾。可今时今日,在先生面前,他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他害怕了,作为本应无所畏惧的年轻战士,他却怕得手脚冰凉,要费上许多力气才能把哽咽压回喉咙。

  “先生,我知错了!先生,先生!”沾满鲜血的手拍着门上的结界,磐石纹丝不动。

  “先生,我再不敢了!先生饶了我这一次,先生!”他求饶了,永不低下高傲头颅的战士,终究因恐惧和痛苦跌坐在钟离门前,声音中有清晰可见的哭腔。

  就和他身上的血腥味同样。

  “先生,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再不会犯了!求求先生,别赶我走……

  “先生,先生……”

  钟离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的小狐狸趴在他紧闭的房门上,哭着喊着求了他许久,说他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说先生饶了我这次,不要赶我走。

  说他想一辈子陪着他,跟着他周游七国,看遍四方。

  说他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得了战利品才想拿回来送他。

  到了后来,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嘶哑了嗓子喊着先生,说着他知错了,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先生,先生可不可以再饶他这一次,别赶他走。

  钟离这一生,从未如此不忍,如此舍不得,如此自恨自悔。

  他想打开房门,把他的小狐狸抱进来,护在怀里好生安抚,说着莫怕,方才不过气话,不让你走了就是。

  他想替他处理残局,再与那已经多年未见的女皇好好谈一谈,让她领着她的愚人众,离他的小狐狸远一点。

  他想若是能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未彻底养成这般心性的时候——

  不可能了。

  或许从一开始,钟离就心知肚明。阿贾克斯天性难驯,嗜杀好战。他是天生的战士,也有着与生俱来的残忍。

  不论有没有女皇,有没有愚人众,有没有钟离在管教约束之下的纵容,他终究还是会如温迪所预言,走上这条不归之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留不得。钟离知道,再留下去,他就要守不住自己的磐岩秩序,跌入偏爱他到无边无度的深渊,自己也挽回不了。真到了那时,阿贾克斯为祸一方,他全心护着,就连温迪也将束手无策。

  钟离毕竟还是岩神,是帝君。

  他不只是阿贾克斯一个人的先生。

  他所能偏袒他的全部,只是不废去他武功,不夺去他神之心,如此而已。

  剜去心上一块,焉能不疼。钟离靠门而立,那双千年淡泊的丹凤金瞳之中,不知何时竟已被那一声声凄哀的先生唤得盈泪。

  “先生,我不信你当真如此狠心。”夜深之时,小狐狸咬着牙一字一句,声音已经沙哑得听不清。

  “我不信先生待我无情。”这情字指的是哪种情,他与他皆是心知肚明。

  “我知道我惹了先生发怒,全是我不对。而今离去,待先生气消了我再回来。”言罢,他重重叩下一个响头,起身而去。

  直至此时,他也不认为自己杀了碎雪之主将之剜腹剖心有何不对,只不过是先生为此事恼他,甚至于赶了他走,他才后悔惶恐。

  钟离站在窗口,望着他孤零零披着月光和寒凉的身影,只觉得他看见得分明还是他最珍爱的小狐狸,他一手教养大的少年。他该喊他进屋来用晚膳,莫要四处瞎跑疯玩儿。

  可今日,青年远行,他却绝不能留。

  往后,也不能再见了。

  凛凛寒月下,阿贾克斯的身影如一柄白银利刃,锋芒毕露,却又孤单不安。

  钟离将手覆于冰凉的窗上,抚摩着那映他身影的窗户。若真能像这般将他的小狐狸握于掌心呵护,该有多好。

  年轻的战士身影隐入远方。

  那双属于岩王帝君的丹凤金瞳缓缓合上,竟落下几行泪来。


·02

  柴院空置,桌椅落尘。仿若已经多年未住过人。

  风看着站在院落之中,不知所措的青年,叹息一声,乘云而去。

  “你不走是不走,要走时,却也实在狠心。”温迪一口饮尽酒壶中一半烈酒,望向石桌旁一言不发的老友。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他这般神情,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用你们璃月的老话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休再多言。”钟离打断温迪的话,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你若真如此舍不得他——虽说我并不赞同——干脆将他留在身边,好生看管就是。”自由之神摇了摇头,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或许他也在十年相处之中,对那孩子有了几分不舍吧。

  “留不得了。”钟离自嘲一笑,“再留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也罢。”巴巴托斯点点头,微抬右手,阵风为神力所召,往那柴院之处而去。

  “风无往不在,吾当为尔护佑于他,直至他凡人寿数,行至终焉。”

  摩拉克斯垂敛眉眼,不发一言。

  凡人寿数……行至,终焉。

  岩神拿过酒壶,饮尽犹觉心头愁哀不解丝毫。风神望之长叹,转而眺视远山。


  阿贾克斯没再多做停留,径直回了至冬。

  他虽始终不知先生到底是何人,却至少明晰只要先生不想让他寻到,他就绝寻不着。

  家乡众人把他迎回来,其余并不多问。只有父亲气恼,责他是不是又兴风作浪顽劣任性闯出大祸,才被先生赶回老家。

  他苦笑一声,狠狠抹掉眼角凉泪,任凭父亲怎样质问皆不回答。

  父亲一怒之下把从未如此颓废的他从屋子里揪出来,扔给了愚人众征兵团。

  他冷笑一声,蓝眼中寒光一凛,背负长弓手持短剑,单枪匹马打得一整个征兵团人仰马翻、落花流水。

  就凭他们,哪里制得住他。

  不出所料,他很快又站在了冰之女皇面前。那王座之上高傲冰冷,冷酷残忍而睥睨天下的王者、战士,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竟倏地一笑。

  “是我赢了。”

  上一次见面,她与他打了个赌,赌他不久就会被钟离赶回至冬。

  一个阿贾克斯从不认为自己会输,却实在惨败的赌约。

  他看了女皇一眼,眸中是被触及伤口后因痛楚而燃起的怒火和凶残。

  “先生不过是一时生气——”

  “你以为他不会不念旧情,毕竟你陪在他身边十年,朝夕相对,纵是块儿石头也该捂暖了,是不是?”女皇笑起来,“孩子,你生来天赋异禀,却在这事上犯了糊涂。”

  “你是什么意思,明说就是。”阿贾克斯心中愈发不安,面上却强撑着水火不入的冷静。

  “对于钟离而言,你那短短十年相伴,不过一瞬而已。你对他怀着什么心思,他自然知晓,但又怎可能认真视之?

  “你呀,不过一介凡人,却竟妄想渎神。”最后那两个字,被女皇加重了语气。落在阿贾克斯耳中,就似刺破最后一层云遮雾绕的针,刹那间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在不愿承认和失落不甘中鼓鼓作疼。

  “你的先生,就是岩神摩拉克斯。”冰之女皇微微摇头,“他的生命如此漫长,寿同日月,宽广若海。在你之前,或有无数个你。在你之后,也随时可有无数个你。你却指望着那对他而言不过刹那的所谓十年,让他对你动心动情,偏爱偏袒,实在愚不可及。”

  “先生待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在被戳中痛处的时候,人总要狡辩狂怒。就如狐狸落入必死的陷阱里,在咽气之前,也得挣扎到筋疲力尽。

  “其实你心中有数。”女皇不恼,只是轻笑,“阿贾克斯,你天赋极高。若为我效劳,假以时日修得半神之躯,寿虽不能与摩拉克斯并齐,却也有了在他生命之中留下痕迹的资本。总好过你一介凡人,纵使走完一生,对他也不过一瞬。

  “你自己思量吧。”

  年轻的战士仰起头,望着王座之上的冰之女皇。

  他再如何追求力量,终究是凡人肉身。

  或许,她所言极是。

  若寿数相差如此之巨,他想用这短短一生换来先生铭刻于心的喜欢,终究是……太过奢求。

  神明。半神。

  冰之女皇。愚人众。

  阿贾克斯立于冰殿之上,望着那把王座和王座上睥睨众生的王者,并没有沉默多久。

  他拂衣单膝跪地,将短剑重重插入冰殿的地砖缝隙,振起地面一片裂痕。

  他微微颔首,女皇微笑起身。

  “很好。你做了明智的选择。”邪眼出现在她手中,她一抬掌,它于是向他缓缓飞去。

  “从今日起,你就是愚人众末席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

  “现在,向我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吧,执行官。”


  十月初四,璃月惊变。七星之一死于非命,脖颈断裂,鲜血淋漓。

  凶手不明,或者说,不过是之于凡人而言不明罢了。

  近郊夜色黯淡,有依稀辰星,转瞬也隐入云层。

  “这五年,你过得快意。”钟离依旧负手而立,望向达达利亚时,那双丹凤金瞳妥善地掩藏了所有情绪。

  他的小狐狸,而今确是长大了。成熟的狂战士手握长弓,腰扣神之眼,左肩戴甲,棕红短发也似不复从前柔软,其上歪戴着一个红色面具。

  达达利亚转过脸,黑色手套被血浸染,他白皙的面颊上也沾了血渍。

  这五年他杀戮无数,日夜泡在血泊里。战士的征服欲和斗争欲随着他对力量的追逐愈发难以满足,他变得远比过去危险,凶狠,残忍。表面开朗活泼得与愚人众格格不入,背后却是最纯粹的狂热战士。

  但再次见到钟离,不过一眼,他就似重新找回了那早被他封藏的、作为先生的小狐狸的那一面。那不过是个有些顽劣,有些好斗好胜的孩子,他跟着璃月的钟先生修行,偶尔和来找先生喝酒的吟游诗人斗斗嘴,再趁他不备喝光他赚来的野蒲公英酒。

  愣神之间,一道岩脊凭空竖在他面前。岩元素自花纹繁复的岩脊向外涌溢,达达利亚下意识去碰,一下被那顷刻具象化的碎石砸破了手背。

  曾几何时,他是被钟离抱在怀里坐于岩脊之上,吹着清风,望着山峦,听钟离讲述世间万物运行,花草生发。那岩脊待他温柔如钟离本人,怎会伤及他分毫。

  “好疼。”他猛地跳开几步,死死盯着自己皮开肉绽的右手,看着自己的血混着死在自己手下的七星的血往下掉,又抬起头,望向伤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先生,我好疼。”蔚蓝的双眼中凝结了泪珠,顺着脸颊上的划伤淌下。小狐狸委屈地盯着自己的先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先生,我疼。”

  他想赌,赌钟离对他不会全然无情。

  他曾是如此自信,但在知道钟离的真实身份后,那名为自卑的壳终于找上了他。

  现在,小狐狸对钟离的自信只剩了那么零星一点,一丁点的希望,赌高高在上的帝君,也会为一只凡俗狐狸动些私心。

  其实,原是他太低估自己了。

  达达利亚不会知道钟离在逮住他那一刻,脑子里过了多少个私念。

  光风霁月,公正无私的帝君,看见他的小狐狸乘着水,染着血,躲避千岩军的追兵时,想的远非将他捉拿归案。

  而是合该把这又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狐狸崽子抓回家里,好好抱在怀中洗干净了。再拿丝绸软垫包裹簇拥,仔细处理了伤口,喂过汤药饭食,拥在胸膛上踏踏实实睡一觉。

  补上这辗转难眠的五年。

  可灵魂中属于岩神的那一部分却在严肃地提醒他,狐狸终于长成了恶狼,这五年至今变本加厉,再不可忍。

  是时候该永绝后患了。

  你要我对他出手吗?钟离问着自己。

  对我的私心,我的凡念,我的痴望,我的徇情下手,将他永囚于层岩之下,以神性,压灭我最后一缕系于红尘的人魂。

  我……不忍。

  竖起的岩脊隔开面对面的两人,却并无多少杀伤力。

  那是摩拉克斯对钟离的最后一次妥协,那颗磐岩之心,在小狐狸狡黠的蓝眼和半真半假的眼泪中,终究为红尘所困,为若水柔情所缚。

  最后一次,神性败给了人魂。

  “先生!”达达利亚读出了钟离那双丹凤金瞳之中的不忍和情愫。

  所谓大喜过望,也就是如此了。达达利亚原本逐渐归于至冬温度的心骤然升起缱绻暖意,他顾不得满身血污,管不了身后追兵,也忘了回至冬复命,只是满心欢喜扑向他的先生,想抱着他的腰,在他怀中蹭一蹭。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探访至冬故里回璃月,先生总会在港口等着他。他也是这般跳下甲板,笑喊着先生,无比欢喜地扑到他怀里,让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他,转上半个圈儿。

  钟离从不躲开他的亲昵,可在今夜璃月黯淡的月光下,他后退一步,岩聚成铐囚住他双臂,把他死死钉在虚空之中。

  他离先生,不过半步之遥。

  “先生……”达达利亚看看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钟离。”

  那时他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摩拉克斯!”疼狠了的小狐狸终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猛地抬起头,发红的双眼死盯着那似乎依旧云淡风轻的人。

  钟离并不奇怪他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丹凤金瞳中,掩藏着汹涌暗涛。

  “摩拉克斯,你为岩王帝君,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天性好战,不可驯顺。为何还要收我为徒,传我武艺,精心教养?你那时为何不怕我将来为祸一方?

  “我在你身边数年,造下杀孽亦众,其间依你之法不该死者亦众!可我若不是取了碎雪之主的心,你敢说你不会继续纵容偏袒,任我逍遥?

  “你今日原可不费吹灰之力取我性命,为何留手?你该知道我只要活着,就永不会是你所希望变成的那副模样。七星之一死于我手,你还无动于衷?”

  达达利亚舔着嘴角的血迹,惨笑一声,挑起狐狸眼,绝望而凄厉地盯着他。

  钟离挪开视线,不愿看见那双原本璀璨漂亮的蓝眼,被疯狂与爱恨折磨得如堕炼狱。

  “先生,钟离,摩拉克斯,我终究不信你待我无情。”小狐狸舔着嘴唇上的血腥,声音轻而哽咽,竟似在说服自己。

  “阿贾克斯,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钟离微微合眼,再睁开时,双目已是沉稳而藏锋。

  此时那双丹凤金瞳,属于岩神摩拉克斯。

  “今日我饶过你,也是最后一次了。来日再见,你对我而言,便只是达达利亚。”

  “我不信。”达达利亚轻笑一声。即使夜色之下他看不清钟离的神情。

  “你走罢。”钟离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散在风中的话。

  “好自为之。”

  岩碎成灰,达达利亚单手撑地,半跪着昂起滴血的头颅,模糊的视线里,却已没了钟离的身影。

  “先生,我不信。”狐狸笑得有些疯。

  他抹去额上血痕,自言自语,大笑出声。

  “先生,我不信。”

  不信来日相见,我于你而言只是达达利亚。更不信他日重逢,你面对我时只是摩拉克斯。

  我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要在你的生命里留下多深的痕迹应当是妄念而已。

  但我还有那么一丁点不甘心,我还想试一试,试一试契约之神,会不会为我食言。

  达达利亚整理好面具和长弓,又望了望钟离消失的方向,才飞身而去。


  “那邪眼对他负担太重,如同燃命。”温迪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对钟离如实道来。

  “我知道。”钟离立于树下,极目远眺。神力窥视下,达达利亚已经潜入港口,登上返回至冬的航船。

  他不能再心软,不能再徇私。而今,已是过分了。

  可这磐岩之心疼起来,也实在是折磨人。

  纵是岩王帝君,也觉难以承受。

  “你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当真吗?”温迪的声音清冷,似自远方传来。

  钟离沉默良久,在远去的航船与黯然的月色下,他颔首。

  瞬间,如同万丈磐岩压在背上,要让他永世受此折磨,再不得翻身。

  即使,他是岩的神君。


·03

  草长莺飞二月天,本是个赏江南醉春烟的好时节。以往这时候,钟离最爱带着阿贾克斯去河畔看花,听雀。

  石桌之上,沏一盏花茶。钟离端坐桌旁,娓娓道来这花草雀鸟名讳、习性与典故。往往他说到一半,坐在旁边石凳上的小狐狸就要困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他无奈又宠溺地敲敲小狐狸被柔软刘海覆着的额头把人唤醒,还要换来对方一个些许不满的小眼神。

  正是春好时,该闲适悠游,赏花看景品茶尝鲜。而非血染春草,泪洒新花。

  须弥的小草神纵使年轻,到底是神。她若不愿,单凭达达利亚和他手下的愚人众,还夺不去她的神之心。

  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能在须弥大开杀戒,流血漂橹,浮尸满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摩拉克斯是着神装而至,同行的,还有他同样数千年未着神装的老友巴巴托斯。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竟能惊动最年长的二神并至,小草神隐隐有些惊讶。

  毕竟她自己也能收拾得了达达利亚,更何况是这两尊古神。

  摩拉克斯并未摘下兜帽,他负手立于空中,垂眸看着站在血泊之中,浴血持弓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转过头,自然也看见了他。

  “摩拉克斯。”小狐狸狡黠地一笑,在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摩拉克斯神情未动,也不回答。

  小狐狸一舔唇边血污,拆弓为剑飞身而上,直指摩拉克斯脖颈。

  那双猩红的蓝眼,萦绕因使用邪眼而造成的疯狂和超负荷的疲倦。

  摩拉克斯甚至都没有动一动手指,层层岩障即自天而落。达达利亚急忙想躲,那曾将上古魔神封入地底的岩障自然不会给他这般机会。

  岩障沉重,若有千钧。压在身上,疼得他直截失却了喊疼的力气。

  在岩障的缝隙之间,他看见摩拉克斯悬于半空,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丹凤金瞳如斯公正,如斯神性。

  他寻不见属于钟离的红尘与柔情。

  契约之神,不会食言。

  自此而后,他的神性,再不会输给人魂。

  “先生……”达达利亚心中骤然惊慌,被囚住的小狐狸挣扎着,想伸出双臂让先生抱他出去,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先生!”他用上全身力气喊着他,岩障却愈发扩张,转瞬遮盖住他视线中近乎全部的光。他只能看见他白袍的衣角。

  “先生,先生,先生!”他慌了神就爱喊先生,因为在他眼中,先生无所不能。这习惯自幼存在,到了今天,竟还未能改。

  只是这一次,会笑吟吟来到他身边,宠溺而温柔地微笑着揉揉他柔软的短发,帮他解决好所有他解决不了问题的先生,不会再纵容他了。

  “达达利亚,尔生性顽劣,好战嗜杀。吾虽有心教养,终是难违天命。今尔大祸已成,再无挽回之机。吾以磐岩神力,封尔于此。尔当静思己过,以身赎罪。少则千年,多则永生。只待尔修尽屠戮戾气,封印自解。”岩王帝君的声音沉静深沉,不容有违。

  一道风箭飞入岩障间留下的最后缝隙,随之而来一声叹息似的劝语。

  “风乃自由之征,你就抓着这一缕风,过这数千年吧。”

  数千年?

  达达利亚抓着岩障,抓得双手充血骨脉尽断,自嘲地在狭小黑暗之中大笑出声。

  我不过一介凡人,何来千年寿命。

  先生,契约之神永不食言。

  你的话,我信了。

  原是我,太过自不量力。

  活该在这一方狭小阴暗中,孤寂消磨耗尽残生。

  他合上染着血泪的双目,再不想睁开。


  层岩封印之上,摩拉克斯手持岩枪,静视着那渐趋于平和的金色暗纹。

  他心中空了一块,是他自己亲手剜去,又或是天命如此。

  天意难违。

  那是他神性之中,最后一点属于凡人的私情。

  他亲手将之,和他的小狐狸一并封印于此。自此而后,世上只有岩神摩拉克斯,再无凡人钟离。

  很疼,真的。纵是磐岩之心,也如钻心蚀骨,苦不堪言。

  他的小狐狸不甘心,他又——如何甘心。

  他收起长枪,望向阴雨朦胧的天际。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丹凤金瞳模糊的视线是因着春雨,还是哀泪。

  抑或是……

  “你终究还是一如既往,公正无私。”巴巴托斯把手搭在摩拉克斯肩上,所说的,却也并非他所想。

  公正无私?达达利亚本是凡人,何来千年寿数。那岩障封印,可不仅仅是封印而已。

  摩拉克斯望他一眼,巴巴托斯了然一笑。

  罢了,罢了。

  这又关一个吟游诗人什么事呢。

  岩龙乘云而去,风神化风离去。那道岩王帝君亲手施加的封印,自是已成定局。

  不论旁人作何反应,皆是无能为力了。

  至于其余剩下的诸多琐事,就由小草神自去烦心。在此,也无须赘述了。


·终章

  “哎呀,这么多年过去,这须弥的酒也酿得这么好了。”吟游诗人醉醺醺地抱着酒壶,一不小心撞到了个过路的须弥人。

  那人手中抱了只乖巧可爱的小狐狸,皮毛顺滑,生得也美丽。吟游诗人见了喜欢,伸手去摸了一把。

  “原来须弥人也养狐狸。”他对那人眨眨眼,“看来你与我一位老友,该有许多话可聊。”

  “阁下的老友也是须弥人?”

  “非也非也,只不过他有一只小狐狸,千年前丢在了须弥而已。

  “算一算日子,他也该来接这不听话的小狐狸回家了。”

  那须弥人摇摇头,只当自己遇见了个酒蒙子,转身就走。

  “喂,等等,听不听我的弹唱?给一杯酒钱就是!”今天的吟游诗人,也是很努力赚酒钱的一天呢。

  入夜的须弥沉静安谧,街道上,一个长发长衣的高挑男人缓步而行,自城中去往山峦之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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