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

【离达】末席的斗篷里到底有几条龙

·天理战中,一些达达鸭带球跑文学[大雾]

·又名论丧偶式育儿的艰难纠正之路?

·海量二设OOC

·1.2w+正文&3.8k+番外

·SUMMARY:“是我不要先生的。”达达利亚如是说。

✘✘✘✘✘✘✘✘✘✘✘✘✘✘✘✘✘✘✘✘✘✘✘✘✘✘

  空气是黏稠的,有旖旎香染,熏红人面。

  修长手指在他汗涔涔额前抚过,摸过鼻梁撬开唇间。

  “先生……”小狐狸迷离了湛蓝双眼,蒙上一层泪意。他叹息了一声,又像是顾及着什么,别扭地把余下的呼吸压在了咽喉里。

  年轻的躯体,凡人的双手微颤着抬起,发红,滚烫。想捧住神明如玉般面庞,触及的那一刻,入手却只有一片虚无。

  “——先生!”在达达利亚的视线中,那双丹凤金瞳渐渐黯淡,离去,无影无踪。

  灼热消散,无边的黑暗与阴冷侵袭而来。

  在空荡荡无一物的漆黑悬崖之间,似有人在呼喊。

  “娘亲,娘亲!”奶声奶气的小团子。

  世界开始摇晃,动荡,崩塌。


  达达利亚腾地从行军床上坐起来,帐篷外天还没亮。他捂住额头呻吟了一声,迅速将自己从梦中抽离。

  “娘亲,你出了好多汗呀。”一条小龙崽子爬上他的肩膀,抱着他的脖颈摇啊摇。

  “娘亲娘亲,你的脸好红呀。”另一条小龙崽子趴在他胸口,拿稚嫩的龙角拱他的脖子。

  达达利亚抱起孩子们迅速翻身下床。

  “你们两个,就不能让我睡个好觉。”虽然是这样责怪着,年轻的执行官依然在两个孩子额头上怜惜而爱护地各亲了亲。

  “衡儿饿了,娘亲不饿吗?”小女儿钟衡趴在达达利亚胸口,一双圆溜溜的蓝眼无辜地盯着自己娘亲。

  “娘亲才不会饿呢,娘亲就喜欢睡觉。”她哥钟遇盘着手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钟遇有一双承自他父亲的丹凤金瞳,乌发乌金发尾,有时达达利亚看着儿子的眼睛,看着看着就会入了神。

  太像了。

  像得让他心悸。

  岩龙幼崽和人类不同,他们的心智和神力成长都很快,所以几乎一天到晚都是饿的,到处找食吃。他们才不管现在几点,到没到餐时。

  哺乳期的时候,达达利亚一手抱一个龙崽子,拿斗篷把他们藏在怀里。原本最年轻的末席,坐在执行官们中间,却是头晕眼花双臂发颤,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至冬女皇的斗篷足够厚重,他的同僚们也就懒得去挑剔他的异样。只有「公鸡」总是气哼哼,平时温文沉稳的老人此时却三句话里有两句在夹枪带棒暗讽摩拉克斯。

  走到帐篷边,达达利亚把孩子们放下来,抚了抚钟衡的长发,“好吧,你们乖乖地在帐篷里玩一会,我去给你们做饭。”

  他蹲下身,一边一个牵住孩子们的小手,扬起灿烂如阳,满是爱怜宠溺的笑,“不过要一人给娘亲一个亲亲才行哦。”

  “衡儿给娘亲两个亲亲,娘亲可不可以给衡儿买那种会飞的机械玩具?”钟衡搂住达达利亚的脖颈,眨着蓝眼睛恳切地望着他。

  她说的是遗迹猎者,真不愧是武神和狂战士的女儿。

  “嗯——好吧。”虽然买不到,但下次去打一个下来送给衡儿好了。

  达达利亚把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时,软软的小身子贴在他胸膛前,温暖地让他莫名红了眼圈。

  初为人母的人大都这样多愁善感。

  他走出帐篷,在寒风呼啸的凌晨裹紧了外衣,朝军营中简陋的简易厨房走去。

  “昨晚上几点才回来的,这么早就起了?”沉稳年迈的嗓音被风吹入耳中,达达利亚在风雪中转过头,果见是普契涅拉拄着手杖披着厚长袍,朝他快步走来。

  “孩子们饿了,吵着要吃东西。”达达利亚笑着摇摇头,“要养活两条小龙可真是艰难啊。”虽然是这样说,他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普契涅拉皱起眉,很不高兴地扁扁嘴,“你不能这样养孩子,你太溺爱他们了,甚至没有底线和原则。这对他们的成长可没有一点好处。”

  「公鸡」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教育他一手培养的孩子了。上一次是在钟遇烧了他的胡子,钟衡偷喝了他的酒还洒了一大半之后,那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


  “对不起,我替他们向您道歉。”彼时达达利亚停下擦拭刀刃的手,诚恳地低下了头。

  骄傲的末席鲜少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普契涅拉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你生的那条小龙崽子差点把我烧成煤灰。”他念叨着,说天理才知道为什么岩龙居然会喷火。

  “遇儿那么崇拜他父神,可是您总说先生的坏话。”达达利亚把擦好的刀插回刀鞘,又修整起弓来。他低着头,有些自嘲地笑。

  “摩拉克斯一走就是两年,管过他吗?问过他一句吗?那没良心的小崽子,倒是吃了我多少馅饼啊。”普契涅拉跺着手杖,一扭头,却见达达利亚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大木盆,往里面灌了冷冽的清泉水,放进去六七件孩子穿脏了的小衣服,拿了肥皂搓着衣角的污渍。在至冬冰天雪地的冰原中,飘飞的大雪和凛冽的寒风把他的双手冻得发红。

  “你何必亲自干这些。”「公鸡」看着自己选中、一手栽培的孩子眼圈下的乌青,叹息了一声。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达达利亚笑了一笑,即使他困得差点儿把最珍爱的短刃都摔到地上。

  年迈的执行官在达达利亚身边坐下,“你最近是越来越瘦了,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执行官的斗篷你都穿不起来了。”

  那时达达利亚只是笑着摇头,说哪有的事,那样的话还怎么做女皇陛下的战士。


  然而半个月后的今天他结束最前线的一场交火回到边陲军营,却又比那时瘦下去了许多,脸颊都是凹陷的。

  “我这里还有几个馅饼,你拿去给他们分了吧。”普契涅拉恨铁不成钢瞪了达达利亚半晌,却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他从长袍里拿出一个布包裹,里面是几个热腾腾软乎乎的甜派和肉馅饼。

  “达达利亚,”老人拄着拐杖,在风雪之中眺望远山,突然开口道,“这场仗,我有点儿打累了,不想再打了。”他笑了笑,“也许我真的是老了吧。”

  达达利亚抱着布包裹站在普契涅拉身边,似乎是想说什么的,却终究只是一言不发。


  这里不是深渊,不是秘境,不是封印。

  没人知晓这里是何处,正如没人敢于直面那可怖的怪物。

  真正可怖的,是无形之物。它不在任何地方,它又无处不在。深深的岩层,无尽的海沟,人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那是比死亡更深重更可怖的绝望。

  摩拉克斯的白色袍角扫过死寂的倒悬神像,贯虹上覆了新旧一层叠一层的血迹。他半跪在地,擦了擦唇角的血,龙齿上沾着撕扯下还没咽尽的肉沫。

  “摩拉克斯,你也逃不过「磨损」。”虚无的黑空中,传来混沌的笑声。

  “再来。”岩王帝君撑着贯虹,站起了身。

  能面对那虚无之黑仍毫无惧色的,想来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或是神了。

  “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更遑论天理。”

  “再来!”摩拉克斯怒喝一声,飞身而起。

  “有的时候我不明白,是什么让神都如此执着?摩拉克斯,告诉我,你看着我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虚无之黑中,隐隐现出点点微光。

  丹凤金瞳倏地紧缩,贯虹与岩印共振,暗金的元素力几近毁天灭地。

  巨大的岩龙重重摔落在地,他勉强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呕出了一大口鲜红的龙血。

  

  至冬边陲的风雪什么时候会停下?普契涅拉的甜派为什么总是不够甜?娘亲这一次要去打多久的仗?父神——父神还会回来吗?

  小小的钟衡总是有思考不完的问题。

  而钟遇想知道的问题却只有一个:为什么普契涅拉对他们的娘亲这样好,却又那么讨厌他们的父神?

  达达利亚没能在大营中待上多久,就又带兵开拔了。他不在的时候,岩龙兄妹就跟在留守阵线的普契涅拉身边生活。

  午后的营帐被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染金了边缘,普契涅拉躺在简易扶手椅上打着呼噜,把银白的八字胡吹得嘶呼作响。他手边放着一大摞文件和报告,那是两兄妹惟独不会去碰的东西。

  “普契涅拉,普契涅拉!”钟衡趴在扶手椅边对着老人的耳朵小声喊。

  老人没醒。

  她对躲在帐外的哥哥眨眨眼,钟遇心领神会,蹑手蹑脚溜了进来,把合在一起的、红红的手掌往老人手心里一放。

  冰凉的雪白冻得老人猛然醒转,年迈的执行官娴熟地抄起手杖,钟衡十分适时地挡在了抱头龙窜的哥哥身前。

  “今天的雪花晶莹剔透,我们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小姑娘眨着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乖巧地仰起头望着火冒三丈的老人,看上去一脸无辜。

  普契涅拉再大的火气,也被那双眼睛看得消了下去。他坐回扶手椅,气哼哼地摆手让这两条龙崽子回去做功课去。

  “你留的功课根本写不完!”钟遇据理力争,反抗强权。

  普契涅拉简直是魔鬼一样的导师,尤其是和达达利亚比起来。

  严于律己的达达利亚对待孩子们却宽松得不像话,还曾被普契涅拉抓包帮着钟遇和钟衡写功课。为此年轻的母亲做了一篇长达万字的自我检讨,向女皇陛下表示悔过。

  我错啦,下次还敢。

  说的就是你,达达利亚。

  在娘亲的溺爱下,混世魔王两兄妹愈发难管教,把普契涅拉气到血压飙升两百三拄着手杖跺脚骂人已经是件大营中人见怪不怪的寻常事了。兵士们甚至开始下注,赌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把其他执行官挨个折腾一遍,直到最后惊动女皇陛下。

  “你们娘亲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年迈的执行官说到一半又停下了,好吧,正常人类三四岁的年纪确实还不会接触这么多的功课,“但你们是岩龙,是神的孩子,生就魔神之身。怎么能跟普通人类相比呢?”

  “你只有在逼我们做功课的时候,才会说得我父神像个神。”钟遇不满地嘟囔,一双丹凤金瞳奶凶奶凶地瞪着普契涅拉。

  “你们父神,哼,摩拉克斯,哼。”「公鸡」重重敲了敲手杖,哼了半天,最后又以一声重重的“哼”收尾。

  “父神去做非常重要的事了,不是不要我们和娘亲了。”钟衡叉起腰,对普契涅拉重申道。小龙崽子裹着厚厚的毛皮外衣,领口翻出的风毛雪白,被透进帐篷的风刮得在她稚嫩的脸颊上飘呀飘。

  “不是他不要,这话说的倒对了。”普契涅拉拿了双鹿皮手套,不由分说地往钟遇冻得红彤彤的手上套。

  “……是你们娘亲不要他的。”老人从圆圆的镜片下看着稚嫩的孩子们,又叹了一口气。


  「公鸡」活到这把年纪,已经不觉得有多少事是一定不能忘的了。

  但大概到他咽气到他死到他被烧成灰烬一把撒进至冬冰原雪地里,他都忘不了那个暴雪狂风呼啸哀嚎的深夜。

  那时他还在温暖的家中,而非贫瘠荒凉的边陲。家门前的路灯被风雪刮得摇摇欲坠,管家走进他高大宽敞的温暖书房,说达达利亚大人在门前等他。

  “怎么不让他进来?”普契涅拉看看外头的天气,皱起了眉。

  “他不肯。”管家言简意赅。

  老人快步走到门廊,风雪之中,是一个披着雪白厚斗篷,脸色比斗篷还白的十九岁的末席执行官。他倚靠着门柱才勉强站稳,眼圈一片乌青,双手抱在斗篷里。

  “又跟摩拉克斯吵架了?”普契涅拉拄着手杖,摇了摇头。

  “没有吵架。”达达利亚的声音虚浮地不正常,普契涅拉心中不安。

  “先生带着仙人们去打仗了,”小狐狸湛蓝双眼中凝聚起泪光,“先生说,不待璃月事态安稳,钟某不敢论及婚娶之事。”

  “所以你就跑回娘家来了。”普契涅拉见怪不怪,以摩拉克斯的性格,不这么做才奇怪。

  “我没有跑回来。”达达利亚咬着牙,嘴唇在哆嗦,眼神却不肯示弱,“是我不要他了。”

  “好好好,你先进门来再说——”

  “是我阿贾克斯不要他摩拉克斯了!”小狐狸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从斗篷里拎出两条扭动着的小东西。

  “是我,和我们的孩子们,不要他了!”

  普契涅拉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而末席执行官说完,也不管自己给老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灵震撼,就抱着龙鳞上还黏着血没睁开眼睛的小龙崽子蹲在门廊里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暗红的血从雪白的斗篷下流淌到冰冷的雪地上,达达利亚浑身冷得发颤,脸色惨白嘴唇皲裂,死死抱着他的孩子们不撒手。

  普契涅拉想他一定是吓坏了,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孩子,再怎样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要怎么孤身去做两条龙的娘亲呢?还是两条生而为魔神的龙?

  这一切都把这可怜的孩子给吓坏了。而此时此刻最该陪在他身边的罪魁祸首,却又不知奔赴哪个战场去了。

  “你怎么把他们……”普契涅拉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达达利亚在腰间摸了一会,从斗篷里扔出一把小刀,一把烧过的剪子和覆了元素力的针线。殷红的血滚落雪地,轻而易举能刺疼人的眼睛。

  “我没告诉先生。”小狐狸的尖牙咬了咬怀中龙崽子软软的龙角,却又不舍得用力,“我不让他知道,就不让他知道。”他就像是喝醉了酒,又或是痛苦太多,超过了年轻的执行官所能承受的极限。

  普契涅拉不知道摩拉克斯能不能感应到孩子的出世,但他猜测,作为上古神祇,应当是有这个能力的。

  可是从那天到现在,一年,两年,又是一年,他连一句音信都没有捎来。

  整个至冬只有女皇知道这尊神祇带着仙人们去了哪里。战事吃紧,女皇不提,达达利亚也没有资格去问。

  兵士们私底下嘲笑达达利亚是见不得光的情人,他的孩子是神不承认的私生子。

  真是讨厌的说法啊。

  普契涅拉不爱听别人这样议论自家的孩子,于是他让那些乱说话的嘴,都没能再发出声音。


  “放弃吧,摩拉克斯。”来自无边孤寂与黑暗的声音令人发自本能的胆寒。

  “你无法阻止我,提瓦特也好,璃月也罢,都将是我囊中之物,口中之食。”

  被血染得已然看不出本色的贯虹重重撞入虚无之中,摩拉克斯撑着贯虹强站起身,血顺着他的额发淌下来,把丹凤金瞳也化作了殷红色。

  “居然还能站着。”那怪声桀桀笑起来,“是我小看了你。”

  “再……来!”摩拉克斯修长的龙爪被硬生生掰断了三四根龙指,森寒的白龙骨露在金色元素力外。而他整个人如沐血洗,声带都似被撕裂。

  “那么这一次,让我看看你内心最怕的是什么吧,岩神。

  “凡人啊,他们愿意相信自己的神明,也会露出这样惊恐惧怕的神情吗?”

  在无边的黑暗中孤身与原罪周旋三年的人,对光明的渴望是无与伦比的。

  但每次那微光降临,却都会带给他极致的痛苦。碾碎灵魂,倾轧龙心。

  即使是提瓦特最坚强的灵魂,也会有受不住剧痛之时。

  神明跪倒在地,向漂浮虚空中的微光展开双臂。

  那光里,是他的爱人,怀抱他们的孩子。

  “阿贾克斯……”他唤的是爱人的真名。

  血泪从丹凤金瞳中淌下,落到已然血肉///模糊的龙颈之间。

  “不……不,别碰他,不许碰他!!”

  崩溃的岩元素狂乱地侵袭了整个无边虚空之境,暗金翻涌,那无形的怪物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这才是你的全力吗?”它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好,很好!摩拉克斯,你还算是没有令我失望。”


  “我不想写这个!”被强制按在简易书桌前的钟遇抗议地把龙尾巴甩来甩去。

  “我也不要练这个!”被逼着进行格斗训练的钟衡干脆坐地大哭。

  普契涅拉一手揪着一条小龙的龙角,不容置喙地扬起脸,“不行,必须全部完成。”

  “我要娘亲!”钟衡挣扎着,哭得满脸泪痕好不可怜。

  一整个大营的军官都躲在营帐的角角落落里准时收看「公鸡」大人每日一次的驯龙节目。如果不是物资贫乏,这样的场合好歹得边猪肉挞就烈酒边看热闹才够劲。

  整齐沉重的马蹄声从雪融化的小径上传来,昂贵的皮草和它的主人一样夺目。

  “隔着整片雪原,都能听到孩子们的哭闹。”

  「富人」从马背上优雅地落地,手中执着马鞭,依然微笑如常。

    「公鸡」把孩子们挡在身后,换上一副深不可测的笑容,面对着同样深不可测的「富人」。

  “看来你也没有养孩子的心得。”潘塔罗涅低下头,看了看一边一个拉着公鸡袍角的小龙崽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这些孩子,是像他们的母亲一样鲁莽的武夫。”

  普契涅拉皱起了眉,兵士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潘塔罗涅会遭到小龙崽子们怎样的报复。

  众所周知,你说这对混世魔王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他们娘亲一句坏话。除非你也想亲身体会一下岩龙幼崽能有多记仇。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缺德银行家!”钟衡从普契涅拉身后钻出来,不甘示弱地踮起脚尖瞪着潘塔罗涅。

  “小姑娘,以现在的世情,你母亲能养活你们两个,还真得多亏了我这个缺德银行家。”「富人」笑得眉眼弯弯,蹲下身平视着两个孩子,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和蔼。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公鸡」把钟衡挡回袍后,对「富人」笑得温和却冰冷。

  “奉陛下之命,接他们回至冬国都。”潘塔罗涅优雅地摘下皮手套,“从今天开始,我将承担抚养他们的任务。” 

  午后的斜阳没有正午时那样温暖了,普契涅拉抬起眼,定定地看向潘塔罗涅,一言不发。老人的手臂被小龙崽子们一边一个拉着拽着,龙角靠在他袍子上,是小孩子对长辈的信任与依赖。

  钟衡抬起脸,望着发须银白的老人,“普契涅拉,我不想跟他走。”

  老人低下头,把她和她哥哥拢在怀里,笑得柔和,而又有些无奈。

  “小祖宗,你以后可不能偷喝这个家伙的酒。他是个缺德银行家,会吃不听话的小孩子哦。”

  

  马队在大营修整了半天,重新向国都出发了。夕阳照得营地里的雪成了烁烁金色。普契涅拉拄着手杖,独自站在营前,一直到马队留下的踪迹已经全然被新落下的雪掩埋,依然在望着他们离开的那条覆雪小径。

  一只猎鹰飞越过苍茫雪原,在寒风呼啸里,消失在雪山之巅。


  邪眼碎裂在地,身躯被向后扔着,撞到石壁上,重重滚落。

  达达利亚撑着岩石地面,手臂不断在发颤。他的头发已经是一半白一半棕红,血顺着发梢往下淌,几乎要模糊了他的视线。

  年轻的执行官捂着剧痛的胸口,大口大口挣扎般呼吸着,喉咙里都是翻涌的腥气。

  在昏暗的视线中,敌人的脚倏地踩住他的背脊,似要轻而易举折断那根纤细而坚韧的脊骨。

  他死死咬着牙,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湛蓝的双目,却还是不肯叫喊一声。

  “摩拉克斯的帝后,也不过如此。”在混战中被放出来的诗之魔神笑了一声,“听过诗人们的歌谣吗?即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他们的才华。

  “歌谣里写着,他爱亲吻你的脸颊,抚摸你的小腹。他会剪下你的头发,和自己的结成一束。他爱你湛蓝如海的双目,将你殷红的双唇视若奇珍。神明啊,却如此眷宠一个凡人。真令人心生妒恨。”

  “我不知道,原来魔神也喜欢听这些爱情歌谣。”达达利亚舔着嘴唇上裂出的血,笑得决绝,“不过它们过时了。我早就和摩拉克斯,一刀两断!”

  执行官猛地翻身而起,手持利刃向前挥去,“是我不要他了。”在淋漓鲜血之中,他咬着牙重复,“是我阿贾克斯,不要他摩拉克斯了!”

  诗之魔神微微皱了下眉,还没等他再用那吟唱般的声调说出些什么来,突然,山洞一阵崩塌般的震颤。

  已经六年未见过的暗金流光在达达利亚的湛蓝双目前浮动,身披白袍的人影和光同临,落于他身前。

  “摩拉克斯——”在死亡面前,傲慢的诗之魔神向后一步一步退去。

  “不,这不可能!”他摇着头,目光中尽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没人能打败‘原罪’,抵挡深渊。即使是神……”

  而岩神缓缓直起身,贯虹之槊在他手中熠熠生辉。那双丹凤金瞳看着诗之魔神,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伤吾帝后者,死。”

  巨大的岩手自石底钻出,不费吹灰之力将魔神攥于掌心。岩手合拢,几秒后再张开时,手心已然只余一缕飞灰。

  为风所拂,随风而去。

  达达利亚胸口倏地一疼,他捂着伤跌坐在地,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他低着头,就是不去看那个日思夜想了六年,正朝自己行来的神祇。

  神跪在地上,跪在人面前。捧起小狐狸伤痕累累的手,他在他覆着灰尘与血渍的掌心伤口舔舐,轻吻。

  岩龙轻轻吸嗅着凡人的气息,这魂牵梦绕六年,让他在无边黑暗中免于崩溃的气息。

  “阿贾克斯,阿贾克斯。吾……好想你。”拂下白色兜帽,神的龙角亲昵地磨蹭着达达利亚柔软额发。龙尾将缩成一小团的凡人完完整整护在金色之中,神力愈合着他身上狰狞的伤。

  “你的事,办完了?”达达利亚强迫着自己这强弩之末的身体远离祈盼了太久的温暖,他别过头不去看钟离,一绺被血黏在一起的白发垂到他耳前。

  “你的头发……”钟离凑近他的脸,那捋白发被龙顶在鼻梁上,轻轻嗅了嗅。

  是血的腥气。

  丹凤金瞳缓缓合拢,神明的双臂让凡人无从挣脱。

  “是我的错。”

  “不重要了。”达达利亚无力地笑了笑,手搭上钟离的肩,抚弄着他散下的长发,发尾的乌金。

  “先生总是有许许多多要去做的事,也总是有许许多多不得不去的理由。但是阿贾克斯这个人并非胸怀广阔、以天下为先的圣贤,既然自知争不过芸芸众生,就不想再争了。”

  神明的金瞳中掠过不加掩饰的恐惧,“你不要我了?”

  “这是什么话?先生是璃月的神,我一个至冬凡人,有什么资格让先生这样说。”达达利亚躲开钟离的唇,不去看那双眼。

  要是看了,他还怎么狠得下心。

  于是年轻的执行官合上湛蓝的双眼,对他炽热的心动这样说道:“我不是神明。像我这样的凡人,连长命百岁都是奢求,我没有力气更没有时间再与你纠缠。或许在你看来,六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一个凡人来说,他这一生又能有多少个六年?

  “先生,帝君,你放我走吧。”

  钟离沉默了半晌,“好,我放你走。”他将鼻尖在达达利亚冰凉的额顶抵了抵,“等我调理好你的身体,我会送你回至冬。”

  达达利亚想要反驳,一转头,却看见了钟离泛红的双眼。

  “你……哭了?”他心头一惊,在达达利亚的记忆中,钟离是不可能会落泪的。

  岩王帝君没有承认也未否认,只是那从丹凤金瞳之中淌下的泪已经足够说明。

  “先生……”小狐狸的心还是软了。

  “可以吗?”岩龙的声音里夹杂着鼻音,“养好了伤,再回至冬。

  “好吗?”

  丹凤金瞳恳切而专情地望着他,达达利亚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甚至答应了一声“嗯”。

  至冬国最年轻的执行官啊,总是对这些岩龙束手无策。


  “嗯?这是谁丢到这儿的孩子呀。”若陀盘起手臂,故意歪着龙角打量着帝君洞府前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身上还有摩拉克斯的气息。”

  钟遇恶狠狠地瞪着他,把妹妹挡在身后。但被和钟衡绑在一起的他也只有龙尾还能甩来甩去,表达着小龙崽子的愤怒。

  “嗯,让我看看。”若陀在他们面前蹲下,“哎,衣服上写的是至冬的文字啊。”

  他看看一脸不爽的钟遇,“不乖。”

  又看看气哼哼的钟衡,“慎养。”

  龙王把四个字连起来念了一遍,“不乖慎养。”又看了看落款,“潘塔罗涅。”

  他大笑起来,“不愧是摩拉克斯的崽子。”

  “快带我们去见娘亲和父神!”钟衡很不满地对若陀道。

  “没礼貌的孩子没有糖吃哦。”

  “你好像娘亲让我们小心的那种怪叔叔。”钟遇朝若陀做了个鬼脸。

  “啊,还是让你们父神教训你们吧。”若陀挥了挥手,绑着两条龙崽子的法绳立刻消失无踪。他一手一个拎起刚准备百米冲刺跑进洞府的小龙,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摩拉克斯可是很严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若陀这句话激起了小龙们的叛逆心,让他们见到钟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他的龙鳞。

  彼时若陀把他俩送到钟离和达达利亚的房间外,就自顾自离开了。两条小龙崽子十分自觉地推开门,绕过屏风装饰堂室美人榻,最后终于在内室看见了榻上缠绵而卧的娘亲父神。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神。

  处于放松状态的钟离显出了龙角和龙尾,把他的爱人完完全全护在怀中。达达利亚趴在钟离胸口,无意识地揪着他的头发和衣襟,呼吸难得平稳,再无痛苦。

  “娘亲睡得很熟呢。”钟衡对钟遇耳语,“小点儿声,不要把娘亲吵醒了。”

  “父神的龙角和我的像,尾巴和你的像。”而钟遇这孩子从小就会说话,别人都是儿子像爹,到了他这儿就成了爹像儿子。

  “哥,父神的龙鳞好漂亮,流光溢彩的。以后咱们两个的龙鳞会不会也这样好看呀?”钟衡凑到钟离龙尾前,差点儿被无意识轻摆的尾巴掀了个踉跄。

  “要不——”钟遇眨眨丹凤金瞳,和他妹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咱们各拔一片,留个纪念?”

  钟衡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镊子。

  于是刚从地底打完仗回来,还没抱着自个儿帝后睡个好觉的钟离,就被一阵疼痛一把拽出了梦境。

  温香软玉虽然在怀,但两个小龙崽子非但想拔龙鳞还想再剪截龙尾上的毛茸茸,那确实是有点疼,即使是对钟离而言。

  大龙翻身坐起,丹凤金瞳与两双小龙的眼睛一一对视。

  “父神,你醒啦。要不再睡一会儿?娘亲还没醒呢。”钟遇十分自觉地把钟衡往身后一挡,对从未见过面的父神倒是颇为自来熟。

  “手伸出来。”钟离叹了口气。

  看着自己的小崽子们手中的龙鳞和龙尾茸毛,岩王帝君再次陷入了沉思。

  “龙鳞好玩吗?”钟离不想责备他们,他亏欠这两个孩子良多,自觉已然没有什么立场去教训他们。

  “父神别生气,我们再想想办法给你安回去?”钟遇那混世魔王的底气遇见他爹也得收敛个九分九,简直一派乖孩子模样。

  “罢了。”钟离对他们招招手,“过来,让父神好好看看你们。”

  “遇儿,衡儿。”岩王帝君把有些发怯的龙崽子们抱进怀里,让他们坐到自己腿上。

  “你们娘亲昨晚才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不怒自威的帝君此时却笑得温和,沉稳若磐石。

  “父神,娘亲说你是石头变的,可是父神比石头暖和好多啊。”钟衡抱着钟离的脖颈,小姑娘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神,兴奋得龙尾摇来摇去。

  比起钟衡,被抱到钟离怀中的钟遇就沉默多了。小魔王在他父神臂弯里微微红了脸,甚至不敢乱动。

  不论多么调皮,钟遇心里始终是崇拜着他父神的,就像每一个男孩子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

  更何况,他的父神,是摩拉克斯。

  他抬起头,仰望着微笑的父神。两双丹凤金瞳对视的一瞬,钟遇陷入了遐思。

  我以后能成为像父神一样温和、沉稳而又强大至极的神明,守护好璃月和璃月人吗?

  幼小的魔神,将来的岩神,他坐在他父神的怀中眺望着不可知,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第二年冬天,璃月下了一场大雪。

  达达利亚说,这样的雪在至冬一年四季都常见,但在璃月,他倒是头一次看见。

  雪落在棕红色的短发上,其中夹杂的白色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年轻的执行官披着他厚重镶毛边的大斗篷,走上璃月的山巅,把惟一一支还在开放的琉璃百合放到了雪中的松树下。

  他想了一想,又在另一棵树下放了一支用金子打成的霓裳花。

  “娘亲!”他刚想起身,就被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的两条小龙崽子撞了个满怀。

  “慢点,别摔了。”年轻的母亲急忙把自己的孩子抱稳扶好,怜爱地拂去他们额角的汗珠,眉上的雪沫。

  “怎么自己跑出来啦?要是让若陀知道你们两个又翘课偷溜,小心他一怒之下再把你们关到层岩巨渊下面试炼。”

  “哎呀没关系。”钟遇的眼睛亮晶晶,“我上次去过一趟,已经把那里的地形和暗道都摸清了。再说了,就那些怪物还不够我和妹妹练手的。”

  钟遇和钟衡岩龙之身,生来就是魔神。七岁的年纪,神力已经不是凡人可以企及。

  但是说起某些方面,还是很像小崽子的。比如都爱往自己娘亲怀里钻。

  “嗯?”钟衡一如既往拱进达达利亚温暖厚重的大斗篷,却摸到了一个盘在娘亲身上的东西。小姑娘和哥哥对视一眼,再转头去看时,被他们父神那双丹凤金瞳威慑得直接从斗篷里跳了出来。

  “呜呜呜娘亲斗篷里有别的龙了!”小姑娘委屈得两眼泪汪汪。

  “衡儿乖,娘亲抱抱。”达达利亚溺爱孩子,而且格外溺爱钟衡。他躬下身亲亲她的额头,又把钟遇揽到怀中。

  “遇儿,你带衡儿回洞府去做功课。”从娘亲的斗篷里传来父神的声音,钟衡气不打一处来,可惜她哥是个小叛徒,一年时间已经变得最听父神的话。

  “先生,你看你。”达达利亚望着两个孩子腾云驾雾飞回洞府的身影,有些埋怨地轻轻敲了敲缠在他斗篷里的那条龙。

  “钟某也是为了他们好。”璃月家长经典名言。达达利亚表示他一点都不相信。

  “算了,反正我这一辈子都说不过先生了。”他靠着树干坐下,风雪之中,因为那道玉璋护盾,他半点不觉寒冷。

  “先生,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沉默了半晌,他道。

  “钟某……”那条龙只吐出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他从他斗篷里探出头来,贴着他的脖颈,脸颊。

  “原本是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走的。”达达利亚抚了抚龙角,倏地一笑,“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先生。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终于团聚了。我舍不得先生,孩子们也舍不得父神。”

  “那么,你不走了吗?”钟离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期盼,作为神明,这样的期盼只让达达利亚心脏揪疼。

  “先生那六年,到底去了哪里?”

  “是黑暗。”钟离沉默了一会,“只有绝望的黑暗。”

  “我知道,会是非常危险的地方。”达达利亚收紧双臂,只有龙的体温才能让他安心。

  “若是一念之差,则吾再不能见汝。”摩拉克斯的龙尾裹住达达利亚的双腿。

  “幸好,想着你,想着孩子们,我才能带着那份力量回来。”钟离笑了一笑,温声哄着红了眼圈的爱人。

  达达利亚阖了阖眼,“先生,先生。”他吸了一口气,是凛冽的、先生的气息。

  “先生,我改变主意了。

  “你不要放我走了,我也不要放你走了。

  “好吗?”

  他怀中的岩龙一怔,下一瞬,龙身化作人形,钟离将小狐狸牢牢抱在怀中,喜悦在丹凤金瞳中闪烁。

  “好。”

  神明说。

  风雪之下,山巅之上,有两棵古树与两支花,陪着神与他的爱人地久天长。


  钟遇清晰地记得,与天理决战前的最后一个除夕。

  虽然仍在战乱之中,但那一夜的璃月出奇和平。万家灯火,燃起炊烟而非流火硝烟。璃月七星在玉京台周围办了璃月近些年最大最热闹的庙会,蒙德和至冬都派来了商贩,张灯结彩,欢歌鼓动,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钟离化作巨龙,带着一家人盘旋在璃月上空,飞向庙会所在之处。钟遇和钟衡举着糖葫芦边吃边看风景,闹着要下去玩儿。达达利亚安安静静地趴在钟离背上,抚着他的龙角和龙鳞。

  “娘亲,娘亲!你看那个会喷火的人居然没有火系神之眼!”钟遇兴奋地扯着达达利亚的衣角。

  “娘亲,我想买那家的兔儿爷,他做得真好看!”钟衡几乎就要直接从钟离背上跳下去。

  “好,待会我们一家人下去看看吧。”达达利亚笑着把他们揽在怀中,揉着他们的头发。

  “遇儿,衡儿,你们看见了什么?”钟离盘在一棵巨树后,丹凤金瞳望着欢声笑语的璃月百姓,灯火辉煌的璃月港。

  “我看见百姓们至少在这一刻能暂时忘却战争的阴霾,享受除夕的欢乐。”钟衡道,“如果这快乐可以一直延续,那该多好。”

  “我看见战争后的璃月港。”钟遇缓缓道,“战争之后,这里将会开始下一个生机勃勃、河清海晏的时代。璃月人将世代居住于此,安居乐业,延续我们的文明。”

  “很好。”钟离颔首,“记住你们看到的,记住你们说过的。

  “新的时代,很快将要到来。”

  达达利亚抚着孩子们的头发,神色却有些沉重。

  钟遇和钟衡如愿得偿跳下龙背去庙会里看烟花、吃小吃了。达达利亚望着他们汇入人海的背影,趴在钟离背上,缓缓合上了眼。

  “先生。”

  “嗯?”

  “这一次,我们要同生共死。”

  “……好。

  “吾应允此契约,吾爱。”

  在璃月的凡尘俗世三千灯火之上,一轮明月缓缓自阴云之后探出,如银盘,挂于繁星点点的天边。

                                   Fin

——————————————————————

番外·我的那些离别「钟衡视角」


  等一等,等一等。等我把这首曲子写完。

  好啦,现在可以安心给你们讲故事了。

  我叫钟衡,今年大概——三千岁吧。我有个哥哥叫钟遇,现任岩神,现代璃月的守护神。统治者?

  噢,忘了告诉你了,提瓦特已经进入了现代社会,已经不需要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统治者了。所以呢,我哥现在的职责就是当个守护神,保证璃月别出大差错。至于其他的,他乐得不管,换个清闲嘛。

  我和我哥都是岩龙,生来都是魔神。虽然现在他已经登上神位而我依然是魔神,不过我们的寿命大差不差,都是没有尽头。

  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娘亲说过,活得太长也未必是多好的事。因为活得久的人或者神,要经历太多太多次离别。

  我呢活到三千岁,对于岩龙来说,还是年轻人。不过我也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次离别了。多得让我回首过去,总觉得记忆里都是离别。

  第一个与我离别的人是普契涅拉。那个其实脾气很好,但总是被我和哥哥气到血压狂飙的长鼻子老头儿。

  出现在我的记忆里的第一个人是娘亲,第二个人是哥哥,第三个人就是他啦。

  他对我和哥哥很好很好,对娘亲也很好很好。他做馅饼的手艺实在是一绝,虽然甜派总是不够甜,不过他说那是为了我们的牙齿好。现在想起来,童年时那甜丝丝或者咸滋滋的馅饼,还是能让我会心一笑的美好。

  我和哥哥出生时,提瓦特正在打一场大仗。溺爱我们的娘亲总是奔波在前线,于是我和哥哥就跟在普契涅拉身边,在大营里慢慢长大。

  那时的至冬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我和哥哥喜欢跑到营帐外打雪仗,普契涅拉就拄着手杖,站在我们身后几步的位置看着我们。他会笑着说跑慢点儿别摔了,那时他的表情最柔和。

  总之是比他对我们的父神嗤之以鼻的时候柔和得多。

  老人嘛,时不时就会打盹。我和哥哥时常趁着这时候弄些恶作剧,毕竟我们两个小时候可是被娘亲溺爱得像一对混世魔王。

  其实普契涅拉从没为此真的生过气,而他躺在营帐的简易扶手椅上小憩,打呼噜把白胡子吹得嘶呼作响,手边放着文件、热茶和给我们准备的甜派的那一幕,是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中最喜欢的之一。

  那时我和哥哥从下着雪的大营外跑回营帐里,手和脸冻得通红。阳光把雪染成了金色,把普契涅拉的白胡子也染成了金色。我趴到他耳边,笑着喊“普契涅拉,普契涅拉”,招呼我哥哥把抓来的雪塞到他手心里。

  那一刻,大概属于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与普契涅拉的离别有些突然。带着冰神姐姐的一纸诏令把我们从他身边带走的,是第二个与我离别的人,潘塔罗涅。

  那天我被他抱到马上,哭了很久。我大哭着转过头,喊着,“普契涅拉,普契涅拉!”

  我不想走。

  可能是小孩子的预感真的很准,我知道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普契涅拉了。

  他站在营帐前,拄着手杖,对我和哥哥挥手,让我们以后都要乖乖听话。

  我怀里揣着他那天中午做好的馅饼,一个甜馅饼,一个肉馅饼,热腾腾的,我直到它们在雪原中冷透了也没舍得吃。

  最后,我们还是离开了。我在马背上,在潘塔罗涅怀中转过头,午后的斜阳下,普契涅拉孤零零站在大雪中的营帐前的模样,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

  现在这印象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我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能记得他有长长的鼻子,精灵一样的耳朵,留着白色八字胡,拄着手杖,还带着圆圆的眼镜。

  以及,味觉和嗅觉记忆的确长久,我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两个馅饼的气味和味道。

  我们离开后不久,大营也陷入了战火,变成了最前线。普契涅拉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去世的。

  在他去世之后,我不论怎样尝试,怎样寻找,直到今天都再也没能寻到与他最后给我的那两个馅饼同样的味道。


  刚刚说过,第二个与我离别的人是潘塔罗涅。我和哥哥跟他待的时间不短,但对他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

  大概是那段时间娘亲清闲了一些,总来把我们接走出去玩,不怎么和他待在一起吧。

  潘塔罗涅对我们不坏,也算不上多好。就像他和娘亲的关系一样。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我直到今天也没太想明白他的一些举动。很多人厌恶他,但我却不能毫不自责地说他是个坏人。

  因为在那个流火滔天的夜晚,是他折返回来把我和哥哥救出了叛军的营地。他把我们用法绳捆在一起,在哥哥的衣服上写“不乖”,又在我的衣服上写“慎养”。然后他署上他自己的名,把我们拎起来送上了一只会飞的人造机械兽。

  “你们两条小龙终于不用再烦我了。”他直到最后,依然背对战火笑得高深莫测,“快走吧,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那大概是他对我们说过的,最友好的一句话。

  我抱着人造机械兽的脖颈,飞到半空,望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想,等潘塔罗涅像普契涅拉那样年老的时候,会不会稍微变得慈祥一点呢?

  可惜我没能看到那一天,潘塔罗涅还是死在了叛军手中。如果他没有折返回来救我们,他大概一定也可以活到像普契涅拉那样老吧。


  我和哥哥回到了璃月,被若陀捡到父神的洞府,与娘亲重逢,又初见了父神。

  娘亲和父神,是第三、第四个与我离别的人。他们的故事不需要我再多做赘述了,不过虽然他们离开我的时候我还很小,却能把他们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娘亲是在至冬的大雪里生下我和哥哥的,所以他溺爱我们,超越了任何一位母亲溺爱自己的孩子。

  父神与娘亲不同,我心里的父神沉稳温和,而我哥眼中的父神不怒自威。

  我想是因为我哥从很小就崇拜父神的原因吧,所以他才觉得那样宽和开明的父神是严肃庄重的。

  除夕对璃月人来说无比重要,对璃月龙而言也是一样。可惜我们一家人只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除夕。

  那是天理决战前夕,那场庙会真是热闹啊。我和哥哥在父神背上,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兔儿爷,买小零嘴了。

  那时父神问我们看见了什么,我和哥哥的回答,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清晰。

  那场庙会的最后,我们在娘亲和父神怀中看漫天烟花点燃璃月的夜空。

  娘亲对我说,“衡儿又长大一岁啦。”

  我趴在娘亲怀中,抱着父神的手,咬着哥哥的冰糖葫芦,口齿含糊地点头答应着。

  “嗯嗯,娘亲也又长大一岁啦。”

  第二年开春,在万家耕作之时,我的父神和娘亲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天理之战的最终胜利。

  除夕那晚,父神说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我想直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才真正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那之后,若陀龙王与冰神姐姐吵了一架。按照现在的话说,是争夺我和哥哥的抚养权。最终的结论是我们先到冰神姐姐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再回璃月跟着若陀修行。

  冰神姐姐,是下一个与我离别的人。

  别问我为什么管她叫冰神姐姐,问就是她非让我们这样叫她的。

  冰神姐姐和父神不同,她虽然是女王,但我和哥哥真正到她身后生活的时候,她的生命已经将要走到尽头了。

  她和娘亲一样宠爱我们,给我们一切好吃的好玩的,对我们有求必应。

  有时,她也会看着我的蓝眼睛叹息,说可惜了我的小十一。

  我知道,小十一是指我娘亲。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冰神姐姐就去世了。她对至冬最后的奉献,是用自己的力量改善了这里的天气。

  从此之后,至冬虽然冷一点,但也有了正常的一年四季。

  从覆盖冰雪的冬国,变成了现在的提瓦特旅游胜地。

  与冰神姐姐的离别不仓促也没有多庄严,她死后,若陀把我们接回了璃月。

  我和哥哥打架的本事基本上都是跟着若陀学来的,他说他很高兴能教导摩拉克斯的孩子,如果我们没这么淘气的话就更好了。

  我哥哥守护璃月的技能树是跟着他点满的,不过我呢,我的梦想是做最优秀的吟游诗人。

  所以大概在我两千岁的时候,巴巴托斯来了一趟璃月,我收拾行装,跟着他做了个四海为家的吟游诗人。

  临行那天,我第一次看见若陀流泪了。我笑话他,拍着他宽厚的肩膀,说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还了。

  若陀抱了抱我,然后恶狠狠地威胁巴巴托斯,让他靠点儿谱,别把我弄丢了。

  巴巴托斯喝得醉醺醺,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他们俩的。

  我看他喝得那么醉,以为他又是在说酒话。可是我不知道,其实风神那晚上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就这样,我与若陀离别了。他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稻妻和巴巴托斯巡演,他没有叫我回去,只托付我哥哥告诉我,我和哥哥永远是他的骄傲。

  再漫长的寿命也会有终焉,但若陀本不该这么早就离世。我问巴巴托斯,他说活得太长了也没意思,你哥哥已经能做岩神了,他也就能放心的走了。

  我想,这在民间可能要叫做“喜丧”。

  你问巴巴托斯?别担心别担心,我关于离别的故事已经到此为止了。

  这尊一天到晚喝醉酒的风神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呢,健康得很,见到猫能连着打七八个喷嚏。

  我们现在不叫吟游诗人了,叫民谣乐队。在提瓦特挺出名的,能赚不少钱呢。虽然我不怎么在意摩拉,不过至少巴巴托斯再也不用发愁没钱喝酒了。

  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有一天,我们在璃月驻场演出。谢幕的时候,在台下的观众中,我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璃月男人,一个至冬男人。他们坐在一起,望着台上的我微笑。

  等我再回过神来,追出剧场,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是父神和娘亲的转世吧。这一世,他们只是凡人,但依然相互依偎,爱恋彼此。

  他们看上去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我呢,就不去打扰他们啦。

  你看,说到这儿啊,我的人生里好像也不是只有离别。

  也会有重逢。

  巴巴托斯在叫我了,我们马上要去下一站巡演了。那么,故事就讲到这里吧。

  再见啦! 

  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名字能够改成“我的那些重逢”吧。

                                   Fin

评论(89)

热度(5669)

  1. 共42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